文 | 牧 逸
青葱白纸签约作家，九零后，处女男，懒癌晚期。微博@牧逸Athyrein。
大萱发了条朋友圈：没想到最终，对这座城市的记忆会只剩下绵长的雨季，永远不会干燥的衣服，还有闷热而潮湿的空气。
大萱私聊我，发来一大堆大笑的表情：是啊是啊，媳妇熬成婆，见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以后，我胡汉三终于要回来了！
我问她：你对那座城市印象就这么差？没别的好一点的回忆吗？
大萱那边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，好久以后才发来一句话：美好的回忆，大概就只有一条名叫汤圆的小狗吧。
大半年前，大萱所在的企业在这座滨海城市成立了分公司，也不知道领导是怎么想的，公司里有资历比她老的，有能力比她强的，却偏偏把她派了过去。
而这个时候，大萱与男友的关系已到了破裂的边缘，一个嫌对方太作太能折腾，另一个嫌对方太木太没激情。
大萱说，得，咱们正好冷静冷静，你好好忙你的项目，不要想我，是分还是离，咱过段时间再说。
男友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画图，头也不抬地说好，竟没有发现大萱的话里，分和离是一个意思。
但她觉得毕竟要去一个新环境，可不能把坏情绪带过去，于是她安慰自己，滨海城市好啊，有海鲜吃，空气也会更加干净湿润，而且过去以后收入更高，到时候回来了发展空间也会更大。所以当大萱刚下高铁，飘摇的细雨迎面扑来的时候，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湿润的感觉。
大萱哼着小曲来到公司，谁想办公室里冷冷清清，毫无生气。她有心去认识一下新同事，可看看其他人，大家都只在认真埋头工作，似乎并没有谁在意办公室里出现的新成员。
夜里睡觉的时候，大萱一闭眼便又想到了男友。有心和闺蜜倾诉，可闺蜜们一个个都有别的事在忙，把状态发到朋友圈和微博又太过矫情，只能强忍下一腔幽怨。
这种周围明明有许多人，却愣是无人可以倾诉的感觉，让大萱的心情糟糕透了。她再看看窗外连绵不绝的细雨，顿时觉得人生昏暗，前途无光。
第二天傍晚，雨终于停了，大萱受不了办公室压抑的氛围，便下楼散步。才走了没两步，大萱忽然注意到路边草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，仔细一看，一群小奶狗们正围着狗妈妈在喝奶，可有一只小狗大概是因为不够强壮挤不到狗妈妈跟前，只能在外围没头没脑地乱窜，蹭了满身的泥巴。
大萱看了有些心疼，小心翼翼地走进草丛，推开别的小奶狗，把这条小狗放在了狗妈妈旁边，然后心满意足地拍拍手，心想，这下你总该有奶喝了吧。
可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，它又被挤了出来，只能可怜巴巴地远远看着狗妈妈。
大萱一阵心软，一咬牙便把它抱回了办公室。可才进办公室，就有同事嚷嚷了起来：别进来，你别把这么脏的东西拿进来！
于是端了盆子拿了肥皂，好容易把小狗洗净吹干，毛茸茸地倒是显出一丝可爱了。可又有人有意见了：你是准备养它？拉屎撒尿地可臭了！
但就算如此，还是有人小声嘀咕：这就是条土狗，小时候可爱，以后会长残的。
大萱气急，一跺脚抱着小狗走到阳台，怜惜地摸着它的头：你真可怜，又被妈妈嫌弃，又被这里的人嫌弃。不过我可不会嫌弃你的，你这么可爱，以后我就叫你汤圆吧。
虽然备受嫌弃，幸好汤圆是个聪明的小家伙，平时不叫唤，只是趴在用纸箱子做的小窝里睡觉，可要是有了尿意却会像只老鼠一样用小小的尖尖的声音“吱吱”叫。于是大萱把它从窝里抱出来，它就一边蹒跚地爬行一边在身后留下一滩黄黄的尿迹。
但汤圆爬行的时候也很有趣，它前腿不动，只靠后退在地上一滑一滑地往前蹭，所过之处倒是被蹭的干干净净，却苦了跟在后面给它收拾尿迹，还要帮它洗澡的大萱。
得亏有了汤圆，办公室里的氛围好歹融洽了一点，大萱还和一个姓林的姑娘成了一起吃饭的朋友。
时间过得飞快，转眼间到了季度评奖的时候，可大萱她们毕竟只是新成立的分公司，还没什么业绩，于是乎奖励也没捞着半分。
大萱再看看原来的朋友，个个都拿了奖金开开心心地晒着新买的衣服包包。大萱忽然觉得，虽然同在一个群一个好友圈，可朋友们讨论的东西却离她太过遥远，遥远得仿佛在另一个世界——而这些本该也有大萱一份的快乐如今却没了她的位置。
这下大萱才明白，为什么她刚来的时候办公室里的氛围那么压抑，来这边说得好听是“工资高”，实际上却已经被边缘化了，大家都已经有些心灰意冷。
大萱拍了汤圆的照片发到群里说，你瞧这小家伙多可爱啊，耳朵这么长，和兔子一样呢。
可是闺蜜们却开始讨论起这周末去哪聚餐，不再理会大萱，直到商定了时间地点，假惺惺地问大萱一句，你周末坐个高铁过来聚会吧。
大萱又气又恼，又是一阵心酸，噼里啪啦地打字：你们好好玩吧，记得拍照给我看。
然后退了QQ关了电脑，抱着汤圆在阳台上发呆。汤圆很是好动，在大萱怀里一蹭一蹭的，毛茸茸热乎乎的身子蹭得大萱直痒痒，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大萱揉着汤圆的头叹气，还是你这小东西有良心，知道讨姐姐开心，走，姐姐带你喝奶去。
热热闹闹的季度评价结束以后，新的任务又下来了，大萱被派去乡下调研。
大萱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，可主管用大道理一套套地压下来，而大萱四下向同事们求助的时候也没人给她说两句话，大萱只得认命，灰溜溜地收拾行囊准备赶赴乡下。
汤圆已经长大了不少，但还是不会叫唤，见到大萱只是前腿一蹦一蹦地往她怀里扑。大萱把它抱在怀里喂它喝奶，又揉它背上柔软的毛，在它耳边说，汤圆啊汤圆，你可不要忘记姐姐啊。
好容易告别了汤圆，大萱背着大包小包，倒了好几趟公交车才来到了目的地。一下车，大萱就“哇”地一声开始呕吐，差点把胆汁都要吐出来。
吐完了，大萱抬头看看周围，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。正是七八月的炎热时节，但天上细细地飘着黏糊糊的小雨，田间是稀稀拉拉的作物，远一些是歪歪斜斜的房子，几只乌鸦停在电线上一声一声地叫唤，叫得大萱心神不宁。
她找到一户人家，租了一个房间，好容易收拾好以后，天都已经黑了。大萱走出屋子，小村里黑黢黢的，只有少数的几户人家亮着灯。浓密的云层挡住了星月的光芒，寒风阵阵，细雨飘摇，远处有不断传来的狗吠声，还有偶尔驶过的卡车的轰鸣声。
忽然间，大萱就感觉自己身处荒岛，没人可以帮助她，下意识地想给男友打个电话说一说自己的情况寻求安慰，可这边信号极差，电话都很难拨出去，更别说使用QQ和微信了。
大萱忽然感到很不甘心，她怎么就越混越差，混到了这个地步？她明明是名牌大学毕业，在一个还算大的企业工作，怎么就跑到了另一座城市工作，而还没在这里干出点名堂，又被派往这偏僻的乡下调研。
虽然心里不甘，可工作还是得做，而且越早做完就能越早回去。大萱每天打了鸡血一样早起摸黑地调研，走访一户户人家，收集一个个问题与建议，竟然比预计提前了半个月完成了任务。
记挂着汤圆，大萱不顾天色阴沉即将下大雨，紧赶慢赶地回到了公司，哪想到开了门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。
大萱打电话给林姑娘，林姑娘在电话那头满是惊讶：台风要来了，公司放假。主管给每个人都短信通知了的，你没收到？
林姑娘说，我怎么可能带它回家，我爸妈非得杀了我不可。我把汤圆锁仓库了，放了许多吃的喝的，应该还活着。台风要来了，你自己小心点，赶紧回宿舍避一避。
挂了电话，公司的放假短信这才姗姗来迟，而紧随其后的是她男友发来的分手短信。
收到短信以后，大萱愣了好久。她想找个人倾诉，可是这时候所有人都放假回家了，原本拥挤热闹的办公室空荡荡冷冷清清。大萱打开灯，但是外头已经昏暗得像是世界末日。街上汽车逃亡般地来来往往，行人面色慌张脚步匆匆。
大萱定了定神，心想得赶紧找到汤圆，然后带它回宿舍。
正想着，风声突然呼啸起来，然后雨点“噼里啪啦”地砸下，眨眼之间窗外已是雾蒙蒙一片，眼看着是不能出门了。
大萱关了窗，暗叹一口气，就在这时候，日光灯闪了两下后便熄灭了，再一看手机，也没了信号。
大萱忽然间感到了巨大的恐惧，仿佛被扔在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，任何人都找不到她，也没人知道她的感受。
她才刚被困在这里就觉得害怕，汤圆已经被关了好几天了，岂不是更加可怜？那它这两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？没人陪它玩它会很伤心的吧？
大萱赶紧跑去仓库，一开门就看到汤圆窜了出来，前腿一蹦一蹦地往她怀里扑。她往屋子里瞧瞧，黑乎乎的屋子里只有一股浓郁的臊味。
大萱赶紧抱起汤圆，给它洗了个澡，然后用干毛巾给汤圆擦身子。可擦着擦着，大萱就发起了愣。
她想，汤圆这可怜的小东西，刚出生就被兄弟们排挤，被她们捡回来没几天就被主管嫌弃，只能成天被关在这个小仓库里，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，天气热了只能吐着舌头，刮风下雨也只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。
可汤圆依然对这个世界心存善意，就算被关了这么久，见到大萱还是会兴高采烈地扑过来，亲昵地与大萱玩，就好像它受过的委屈都不存在似的。
被调派到这座城市的委屈，下乡调研远离都市的委屈，男友离开的委屈，还有现在一个人被孤零零地困在办公室的委屈，好像突然之间爆发了一般，一齐堵在了大萱胸口。
大萱一边哭一边骂自己，还以为你是个铁骨铮铮的女汉子，没想到也有这么软弱的一面，发生什么都想着依靠别人。今晚还有汤圆陪你度过这难熬的一夜，以后你又该怎么办？
这一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。哭得累了，大萱终于抱着汤圆沉沉睡去。
大萱发来一个害羞的表情：然后就没然后了呀，第二天台风就过去了嘛。
大萱说：哪那么容易，我趁着还有几天假期出去旅游散心了，假期结束，又只能滚回去上班。你看，在那段时间里，我失去了爱情，失去了友情，甚至连事业也没有丝毫起色。
可我却明白了一个道理：别奢望生活平等待你，你所能做的只有加倍努力。所以后来我拼了命地工作，终于升职加薪，还找着机会回来了。
大萱说：办公室不让养狗，我就带回家了。汤圆可是我努力工作调任回来的最大动力呢！
说着，大萱给我发来一张照片。照片里，在明媚的阳光下，大萱的下巴蹭着那条小土狗，满脸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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