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只兽

阿爷是我村里的一位老人。

阿爷在家养了一只田园犬,名唤老白,是一只毛发旺盛身强力壮的公狗,小时候呆萌可爱,没几个月就长大了,老喜欢往外跑。

家里有只灰猫,阿爷随意取了名字叫喵咪。

从小,喵咪和老白就是好朋友,算是青梅竹马。

老白最爱干的事就是趴在喵咪后面逗它,挠挠尾巴,挠挠背,有时爪子喜欢趴它身上压着,喵咪性子温顺,不耐烦了才回头发脾气,骂骂老白,老白才会站起来,抖抖毛,躺会自己的窝,而喵咪怡然自得的趴着晒太阳。

两只家伙过的没心没肺,吃饱就睡,饿了就吃。

阿爷一天喂三次,两家伙吃的饭碗不在一块。小时候都放一块,过了有段时间,老白长大了,饭量蹭的一下就大了,喵咪慢吞吞的还没走到饭碗前,老白唰的一舌头就顺带把喵咪碗里的饭给顺走了。喵咪没饭吃了就去找阿爷,阿爷正吃饱了要午睡,喵咪叫的没法入睡,阿爷生气了,凶了几句,它跑了,一下午没回来,傍晚五点多,老白找阿爷,跑到饭碗前,阿爷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
阿爷打着手电筒在后院找到喵咪,喵咪正叼着一只老鼠。

从此喵咪学会了抓老鼠。阿爷家的花生再也没有被偷过,别提可安全了。

阿爷早晨要去卖菜,凌晨四点起床,去后院菜地摘菜,清晨的菜地都沾满露水,新鲜得很,阿爷要辛苦一小时左右才能备好要去市场卖的菜,收拾屋子抗上竹篮,备好开水干粮,喂好两家伙,阿爷就得出门了。

五点半的天微微发亮,清冷阴凉,朦朦一片看不清,阿爷要走大概四十分钟到达市场,摆上摊子,阿爷开始赚取微薄的生活费。

中午一点,太阳照在路面,微微热烫,阿爷这会才扛着竹篮往家赶,往往阿爷穿着破烂的拖鞋,能看见脚后跟厚厚的茧子,耷拉着的卖不完的蔬菜在竹篮里,阿爷看见了骑车去上学的小娃,阿爷没有说话,只是赶路。

老白和喵咪早就饿了。

夏天的午后热得很,前边树林里有片龙眼树林,知了这会叫的正厉害,喵咪依然趴在门口晒太阳,老白眯着眼,看见阿爷,“唔”的一声站了起来,毛茸茸的尾巴摇的欢。

前年冬天特别冷,老白和喵咪还没来到这个家,阿爷自己躲在家里过冬,村里大婶说,男人去到附近观察自家果树时,远远听见有人微弱的呻吟,才发现阿爷冻得快没有知觉了,大婶才搬了两床被子和一些棉衣去给阿爷过冬。

年后元宵前,阿爷蹲在邻居家的水龙头面前帮喵咪洗澡,几个大婶悄悄的在讲话。

“儿子不孝,在外面买房过日子都不回来,也不给钱。”

“女儿还是回了夫家,不然阿爷更加养不起啊。”

阿爷是有儿女的。

大儿子听说在外面过得很好,女儿却是个疯子,早年也是正常的,后来不知怎么疯了,跟着阿爷住了好久,后来回到夫家,留下阿爷自己生活。老白是村里一个小娃送的,喵咪是自来猫,从此,这仨就一起生活了。

阿爷过得清苦生活仪式感却强,任何传统节日都得过上,备上几块新鲜猪肉,鸡鸭鱼,干货百米,瘦小的身影默默选在错开的时间去祭拜各种佛位,看着不说话,嘴唇轻轻挪动。

阿爷从来不和人往来,老白却很是活泼好动,唯有喵咪依了阿爷性子。

村里人各自过着自家的小日子,据说村里有位阿爷的侄子,后来儿子工作结婚了,建了新房子搬到了镇上,村里老人说,这个侄子,向来正眼都不带瞧一下阿爷的,结婚的时候,阿爷也是送了不少钱到侄子手上,亲人总归是亲人。

女儿嫁到隔壁村一户很穷的人家,疯了后依然生了好几个儿女,那时穷人家逃避计划生育,穷人思想落后,十年间生下了五六个孩子,阿爷养着疯女儿,养着疯女儿的儿女,养着自己。

冬天的时候,疯女儿会被接到夫家,阿爷就自己过。夏天来了,疯女儿就又来了,阿爷依旧忙碌也悠闲。

傍晚去到河边洗疯女儿的衣服,洗完回家吃饭,七八点的时候,橙红色的灯泡会亮起,九点就会暗下来,阿爷要休息了。

这样的日子维持到近几年。

老白渐渐长得很大了,身子伸直起来都比阿爷高大,瘦弱,佝偻,阿爷渐渐走路都蹒跚了,老白正是壮年小伙子,阿爷笑眯眯的,阳光晒在脸上,精短的灰发,肤色像是晒干的腊肠一般,黝黑发亮,阿爷不善言辞,却是长得慈眉目善。

老白从小喜欢把前爪搭在阿爷手背上撒娇要去放风,阿爷一笑就会舔阿爷的脸,搞得阿爷满脸都是口水,阿爷会笑出声来,说声胡闹,然后会拉着老白出去散步。

老白长大了,阿爷已经不能像去年那样拉着老白去散步了。

穿过龙眼树林就是白桦树小道,老白最熟悉的小道,尽头拐角就是水泥马路,旁边有养鱼的水池子,喵咪每次都很喜欢趴在草路边看着那些吃草的鱼,眼睛像是要掉进了池里。

阿爷眼睛透出严肃的光,喊声老白,老白就会从别处跑来,喵咪也会乖乖跟回到阿爷脚下,阿爷脚步缓慢地拉着老白,喵咪高冷的走在前头,夕阳斜斜照在沙子小道上,老白的爪子踩在掉落的枯叶上,发出喳喳的声音,岁月宁静美好,阿爷会轻轻哼歌,没人听懂阿爷哼的什么。

阿爷一哼歌,老白脚步就会轻快,像是要跑,阿爷手一使劲,老白就怂了。

这样的日子不再有了,因为老白走了,活泼好动的老白,终究作了死。

老白还是喜欢顺带一舌头舔完喵咪的饭食,阿爷骂了它,这会轮到老白离家出走了,阿爷打着手电筒走到水泥马路去找,动物脑子耿直,阿爷一根火腿肠就把老白骗了回来,栓了起来。

第二天早上,老白挣脱了,阿爷急着去卖菜,没有找回老白,中午回到家,老白躺在门口挣扎,邻居说估计吃错了老鼠药,阿爷喊了几句,老白脚一蹬,不挣扎了,抬起前爪,眼睛一直看着阿爷,眼角几滴泪水,终于闭上了眼睛,爪子最终没有像以前一样轻轻搭在阿爷手背上撒娇要去放风了。

阿爷手上的袋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,滚出几根火腿肠,滚到了边边的沙子地上。喵咪喵一声,跳上厨房窗台。

阿爷的背影像单枪匹马,从热辣的阳光下看,阿爷的背更驼了,下巴顺下了一滴水,分不清是赶路的汗水还是伤心的泪水。

一只兽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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